近日回家,看见父亲下楼梯。他全身往扶手那边侧,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一级一级,小心翼翼。每下一级,双腿都不停地颤抖,非常艰难。
父亲的腿痛已有二十余年了,期间看过许多医生,做过许多检查,拍过许多片子,吃过许多药,都毫无效果,疼痛与日俱增。看过的医生都说,父亲的腿已完全变形,关节磨损严重,加上年纪大了,没有很好的治疗方法。而我们都知道父亲的腿疾是由于年轻时劳累过度,长期超负荷劳作造成的。
我们家五兄妹。上世纪八十年代,大哥在城里读高中,二哥在镇上读初中,我和姐姐在镇上读小学,妹妹还尚在襁褓中。一家七口全靠爸妈两个劳动力。为了养活全家,他俩只有拼命地劳作。
记得每年夏季双抢的时候,我就看到父亲一个人来来回回在田埂上挑稻谷,扛工具。两个哥哥虽是男孩,但他们常年读书,劳作得少,没有体力,多日坚持打谷子都要去了他们半条命,挑谷子这样的重活他们是完全胜任不了的。而刚收获的谷子又特别重,挑起来的时候,水直往下流,一担谷子足足有一百多斤,父亲一天不知道要挑多少担,走多少路。那时家里穷,连最简单的板车都买不起。家里还有几亩田离家又特别远,总是父亲一个人挑啊挑的,肩膀上的皮磨破了,脚掌起泡了,他一个人还在咬着牙挑,但他从不向任何人说累说痛。
父亲是个非常不善言辞的人,总是默默地一个人独自承受。那时家里只有一个简陋的厨房和两间阴暗的房。大白天走进房间,不开灯跟晚上似的,漆黑一团。两个哥哥睡在一个小房间,我和姐姐搭睡在爸妈房间。记得我和姐姐睡的那张床还是用一块门板、两条木凳搭成的。由于窄,床两边又没有护栏,我睡觉又不规矩,经常半夜掉到床底下。这时,我总是故意摸着个脑袋大哭特哭,吵得一家人不得安睡。母亲这时总是皱着眉头对父亲说,孩子们睡的这张床想放个靠墙的位子都放不下,我们家要建个房子了,再说孩子们也都大了,不能等了。
五个孩子四个在读书,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没有一个能帮忙,可母亲觉得建房的事不能再拖了。于是,建房的事提上了家中的日程,得着手准备建房的物料,当然这主要靠父亲。为了贴补家用,母亲每天忙着做小生意。父亲一人上山砍木材准备建房要的房梁、门窗等,每天至少来回走两趟。我至今不敢想象,一个只有1米6的小个子人,是怎么把那些笨重的木材扛回家的?刚砍的树木水分足,一整棵树重的有数百斤,我不知道他一个人是如何砍倒,如何搬动,如何锯断,又是如何冲破重重荆棘一步一步扛回家的?这其中的苦只有他一人知道。有一回,到了下午3点多还不见父亲回来,刚从外面回来的母亲有些着急,便命我沿路去看一下。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马路上跟火炉似的,两旁树都耷拉着,显得有气无力的,看不到几个人,只听到知了在树上歇斯底里地叫着。没走多远,远远便看见父亲弓着黝黑的背,扛着一截木头缓慢地走在路上。没走几步,他便停下来用手中的竹竿撑起木头稍做休整。走到父亲身边,我看到父亲汗流浃背,满头大汗。他起身的时候咬牙切齿,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我知道,那是父亲当日进山第二次返程。父亲天不亮就启程上山,中途回来了又匆匆赶去,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此时的父亲定是饥肠辘辘,毫无体力。我看得出来他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恨不得早些丢下木头。但是回到家里,他没有向母亲唠叨一句,独自坐在饭桌前埋头扒几口冷饭。
父亲花了将近2年的时间准备我家那栋二层楼的物料。当我们一家人开心地住进新房时,却不知这幸福的背后隐藏着父亲多年的痛苦。
父亲五十余岁时腿疾开始发作。起初并没有那么痛,也没有引起我们一家人的重视。从不吱声的父亲照旧拼命劳作,什么重活累活一个人揽着。等我们都大了,家里条件好些了,带着父亲去医院看时,医生却说,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腿已变形,韧带已磨损,吃药没有明显的效果,除非手术换膝盖。考虑到父亲70多岁了,不宜手术,只好作罢。
当看到父亲挣扎着起身、颤巍巍步行、小心翼翼下楼,痛得夜不能寐时,我们心如刀割。而父亲对他当年超负荷劳作的事情至今只字未提。只是每个周末,我们回去的时候依然能看到父亲灿烂的笑容。或许这就是深沉的父爱,这就是一个男人对家庭的担当!(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