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昌市三店西路沃尔玛的后面,我们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这里曾经是有名的江西八一麻纺厂的驻地,如今是一片老旧的红砖楼房和有些杂乱的菜市场。
而在其中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前,门口挂着“京新社区”牌子,我们走上二楼,一个不大但整洁的排练房里,十来个平均年龄60多岁的老男人们正在器宇轩昂地跟着老师练习舞蹈。站在最旁边的叫王绍俊,今年65岁,瘦瘦的身材,沧桑的脸,走在街上和一般的邻里大伯没两样。可是在40年前,他凭借一手“躺身蹦子”的高难度舞蹈技巧,在南昌大大小小的舞台上可谓风靡一时。
这里是名叫八大山人文化艺术团的民间团体固定排练场,房子是社区免费提供的。60多个人的艺术团如今在青云谱区乃至南昌已经小有名气,而且他们是目前群众文艺团队中少有的综合性社区文艺团体,能拿下一整台的各种式样的文艺演出。几年前王绍俊加盟这里,还把当年南昌市文化宫文宣队的虞永、缪绪纽等3个好伙伴一起叫过来了。
其实,这个艺术团的前身就是江西省八一麻纺厂文宣队,所有团员最小的也年满50,最大的已经70多岁。当年一提起麻纺,那可是赫赫有名,就连他们厂的宣传队,据说是也从5000名女工中挑选出来的。
当天,王绍俊他们排练的是男子群舞《军旗升起的地方》,也是艺术团接到的9月份献礼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一台文艺演出。排练从早上9点半开始,一直练到中午近12点,因为年纪大了,不少队员记不住动作,或是不整齐,一遍又一遍地练,汗流浃背,即使被排舞老师说了几句狠话,也没有人抱怨,始终热情高涨。
坐在一边看的万中秋是八大山人文化艺术团的团长兼导演。她一边看嘴可没闲着,唠唠叨叨和家里的老人一样。正在排练的男演员们嫌烦,不停地打断她。于是她转而起身,一下子端出一盆洗好的葡萄,一下子又给男同胞的水杯续上水,后来干脆就不见了。我们正想找她聊聊,一问,原来她家就住附近,她得回家做饭,好让辛苦练了一上午的十几口人中午能够吃上可口的饭菜。而她当年也是被挑选的麻纺宣传队的舞蹈演员之一。
一伙老男人跳群舞,这本身在舞台上就不多见,动作还要整齐划一,而且配乐大气磅礴,气势很足。其中领舞的李小鹏,一看就有些功底,已经60岁的人,身板笔直,头昂扬着,别人介绍,他原来的本职工作是位铁路乘警。
黄新华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50出头。在当年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小鲜肉”一枚。他不仅表演跳舞,最近还参演了京剧《红灯记》。
其实我们与他们这群人相逢,是缘于虞永的介绍。他矮矮的个子,唱的是男高音。我们现场听他来两句,中气十足,很有张力。还有唱男中音的徐兵,完全是专业水准,现在也常被邀请演出不断。还有一位更是难得,名叫姜来,唱的可是被誉为歌坛瑰宝的男低音。
让我们把时间划回到烽火的50年前。那个时候他们本都是南昌各个初中高中爱好文艺的积极分子。这里说明一下,想当年学校里的文艺氛围可是相当浓郁。据说南昌二中能排演出整版的京剧《奇袭白虎团》。但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几乎是一声令下,他们便响应号召,从象牙塔走进了厂矿农村。他们投身于各个建设兵团,自然而然成为其中兵团文艺宣传队的一员。
要知道,他们之前都没有专业背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歌唱、舞蹈或是戏曲,话说那时候还几乎没人小时候上过什么兴趣班,就是凭着满腔的热情和对文艺的爱好。
虞永告诉我们,他所在的28兵团宣传队在当时江西各兵团中名声很响。而且兵团驻地就在当年南昌市郊的石油化工机械厂。宣传队总共有28人,他们曾经看了几天几夜的电影《红色娘子军》就自学排演出整台的舞剧《红色娘子军》,大家从来没学过芭蕾,就跟着电影里自己练踮脚尖,饰演吴琼花的张美玲练得脚趾甲都掀掉了。电影《红色娘子军》那时才上映不久,南昌就排出了首部舞剧《红色娘子军》,28兵团由此一炮打响,到江西建设兵团总部汇报演出,到各个兵团巡演,长达半年之久。
这听起来令人不可思议。但我们很快相信这在当时,他们的确能做到。另一位曾在成新农场建设兵团宣传队待过的胡巍老先生告诉我们,那时候因为可供的节目源匮乏,像《红色娘子军》以及《白毛女》一定是最卖座的。而他自己也跳过《白毛女》里的大春一角。
到了70年代,随着知识青年的陆续回城,他们这群人自然又成为当时南昌市各个企业和单位宣传队的骨干。 那时候,最响当当的要数南昌市文化宫宣传队。1978年,文化宫面向社会的招聘,吸引了各单位的文艺尖子报名并经过三试的层层选拔。上文提到的王绍俊就是当年南昌市文化宫文艺宣传小分队舞队队长,他表演过舞蹈《刑场上的婚礼》《再见吧妈妈》。而舞蹈《金鸡报晓》是我省舞蹈家沈莹当年参加华东六省一市舞蹈大赛获得二等奖的作品,王绍俊是向《金鸡报晓》的编舞老师赵子飞学习的这个舞蹈。跳独舞的人必须有绝技,王绍俊当年的舞技特长是“躺身蹦子”,手几乎摸到地板翻转跳跃舞台一圈,既要动作做得好,还要圈跳得圆,这在业余舞蹈爱好者里无人能及。每当登台亮出“躺身蹦子”时,台下必定是掌声喝彩声一片。
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一周几次到文化宫排练,没有工资拿王绍俊他们也个个十分愿意。碰到文化宫需要排演的时候,南昌市总工会会给单位去一张介绍信借调他们,于是不用上班,单位还要发补助,这张来自总工会的介绍信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份荣誉。
其实在当年,能够进入单位的宣传队用南昌话来讲是一件很“兴”的事。遇到大型演出或是评比,脱产排练工资照拿不说,每天排练及演出还有三角钱的补助。
黄新华回忆,当年每天晚上他们几个小伙伴排练或是演出完,总是相约骑车在回家路上,途经南昌瓦子角附近,在当时的一家小店里吃上一碗加蛋的酒酿,五分钱一碗,大家轮流请客,不过一天的补助而已。
当年南昌市文化宫宣传队的帅哥靓女们,和今天所谓的“网红”“明星”其实没两样。在南昌各个单位企业的男孩女孩眼中,他们就是找对象标准的存在。
虞永当时在南昌市文化宫的歌队,他记得当年在南昌百花洲旁的鹤记照相馆的橱窗里摆了一张他的演出照,有一天他恰好路过,发现3名年轻女孩正在橱窗外驻足,其中一个姑娘跟同伴自豪地吹牛,“他(虞永)妈妈要介绍我们俩,你们觉得可以吗?”而其实压根就没这回事。
在八大山人文化艺术团里,还有一个特殊的成员万长水,他曾经是干美发的,也开过夜总会,对南昌的“草根文化”无所不知,在艺术团编排的“扫黑除恶”小品节目中扮演过黑社会角色。他虽然没有文艺宣传队的经历,但和王绍俊、虞永这些当年的文化宫宣传队队员们有着几十年的交情,“私下吃饭时我们就是哥们那样碰杯,但在其他场合我永远都是喊‘王老师’‘虞老师’”。用现在话来说,这就是追随几十年的骨灰粉。
不可否认,从某种角度讲,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潮流。而文艺这个标签,因为当时娱乐生活的匮乏使得他们成为“有习子” 的一员。就像进入到80年代后,流行文化开始出现,交谊舞成为热门。坐拥南昌市文化宫这个娱乐地标,他们中许多人又是风光无限。
但实事求是地讲,那个时代的企业宣传队尤其是南昌市文化宫宣传队的水准已经接近于专业。江西籍著名音乐人吴颂今也是从当年的文艺宣传队开始走上音乐创作的道路,他透露,那个时候每逢晚间7点新闻的第一条播出了重要消息,半个小时之内他们就必须以这条新闻为主题即时创作出七八个节目不少于半个小时的表演。当7点半新闻联播结束时,各文艺宣传队就已经聚集在八一广场上开始热热闹闹地表演。吴颂今感慨,“这样的创作特别锻炼人”。
40多年过去了,当年文艺宣传队青春勃发的少男少女们如今已成退休的大爷大妈,但依然是当下南昌各社区民间文艺团体的骨干力量,依然充满着“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对文艺的激情与热爱。他们一生的爱好甚至影响了下一代,培养出一批中央音乐学院老师、东方歌舞团舞蹈演员等江西籍的国家级专业音乐人才。
文/ 江南都市报全媒体记者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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