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母亲寄来一包忍冬。原来端午节和母亲视频时,母亲看见我的脸上生了几个疮,于是请人去山里摘了忍冬,晾干寄来,叫我泡茶喝。拆开包裹,忍冬的花瓣金黄,散发出淡淡馨香,令我神清气爽。望着这些干花,我的眼角湿润了,年近八十的母亲寄来的分明是对我的关怀、思念和爱呀。
故乡又到了忍冬花开的季节。
忍冬,其实就是金银花,也叫鸳鸯藤。初开洁白如银,继而灿黄如金,故名金银花。我一直觉得金银花这个名字很俗,如此清丽可爱的花,披金戴银,未免太过富贵,与之素雅的气质实在不相符。又因为它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雌雄相伴,恰似鸳鸯对舞,又名鸳鸯藤,给它沾上了一点绮艳,几分缱绻。至于忍冬,知道这是它的学名时,惊诧它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孤傲高冷的名字。原来它凌寒不凋,严冬尤绿,忍冬寓意其坚忍地历经苦寒而迎来生命的花季。从此,我就只叫它“忍冬”了。
荆棘密布的溪边,灌木丛生的山坡,树深林密的山冈,错落斑驳的竹篱,甚至背阴处的颓墙,都能看见一簇簇忍冬开着。目之所及,青藤绿蔓,四处攀爬蔓延,葱葱茏茏一大片。它们似乎从不挑剔生长环境,低矮的灌木,高高的树丫,阳光充沛的野地,光线幽暗的密林,它都只管一心一意地攀爬,蓬勃地生长。无论烈日如何炙烤,暴雨怎样欺凌,它只管兀自绽放。在单调的绿色之上,密密地点缀着洁白与金黄,是纯洁朴素的,也是明亮灿烂的,淡淡地散发出生命的蓬勃与热烈。
忍冬静静地绽放于山野阡陌间,常常被附庸风雅的世人遗忘,文人墨客也鲜有诗词歌赋来吟诵它。即便是偶遇忍冬的人,也只是多看几眼便悄然离去。幼年的我,经常随意地摘了花枝来,插在装了清水的玻璃瓶里,放在屋内,绿叶衬着金花银蕊,满屋清香,日子便素净淡雅起来了。
忍冬自古被誉为清热解毒的良药。它性寒气芳香,甘寒清热而不伤胃,芳香透达又可祛邪。既能宣散风热,又善清解血毒,用于治疗各种热性病,如身热、发疹、长斑、热毒疮痈、咽喉肿痛,效果显著。为此,每年夏天父亲总会去采摘一些回来晾干。等到盛夏的时候,母亲总会煮几回忍冬汤给我们喝。母亲说,忍冬清热解毒,多吃点就不会长痱子生疮。说实在的,忍冬汤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药味,但如果和肉一起煮,味道就鲜美了。
我特别喜爱忍冬,是因为我少年时的许多书籍都是忍冬赠与的。那时候,我特别爱看书,但没有钱买。一天,父亲对我们说,带你们摘忍冬去,忍冬晾干了供销社收购,三毛多钱一斤呢。我听后,高兴得跳了起来。记得那段时间,我每天一大早就和小伙伴茹茹去采摘忍冬。晨露未干,素白灿黄的忍冬挂在绿意葱茏间,初阳一照,晶莹剔透,微风一吹,清香四溢,引得我们快速采摘这幽幽淡淡的芬芳,心情何等愉悦!两个月后,我就积攒了六斤多,卖了两块钱。我用这些钱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飞鸟集》。几年下来,我用卖忍冬的钱买了很多书籍,有二十多本吧,父亲还特意为我做了一个小木箱装它们。可惜后来几次搬家,许多书籍和那颇为精致的小木箱都不见了。记忆中,有忍冬点缀的日子,已定格成我人生中一道美丽的风景。
或许是历经寒冬洗礼的缘故,忍冬的花竟有些苦涩,带着冬日雨雪的清寒。那香气又仿佛是清澈可见的纯净清甜。“无惭高士韵,赖有暗香闻。”谦卑的忍冬在诗人的眼中,因为暗香徐来,也有了高士的风韵。
关于忍冬的风韵和雅趣,张恨水说:“金银花之字甚俗,而花则雅……每当疏帘高卷,山月清寒,案头数茎,夜散幽芳。泡苦茗一瓯,移椅案前,灭烛坐月光中,亦自有其情趣也。”朴素的忍冬也有属于它的那份雅,是恬淡寂然的雅,是洗净铅华的雅,是历尽苦难的雅。
晚上,梦见和茹茹去摘忍冬。那花却是开在水里的,在绿叶的托举下,从远处的水面缓缓地漂了过来,水光潋滟,碎金流动,银光轻舞。近了,才发现是一对鸳鸯在戏水。我呆呆地看着,仿佛被勾了魂去。那景象真是一个绮丽的梦,轻轻一碰就碎了。醒来,眼角有愧疚与悔恨的泪水。在这个夏天,我是真的很想念故乡的忍冬了。(李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