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隆武
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发掘是近些年来江西在全球影响最大的事件之一。海昏侯考古不仅因为出土了巨量的珍贵文物而震惊世界,更因为发掘出了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集“帝王侯民”于一身的特殊历史人物刘贺而轰动一时。
刘贺是第一代海昏侯,曾经当过27天皇帝就被废黜为民,是西汉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史称“汉废帝”。刘贺的一生集王、帝、民、侯四种角色于一身,在中国历史舞台上演绎了一场从轻狂任性的少年到攀上至尊帝位,再从辉煌的巅峰走向愤慨早逝的传奇人生悲剧。刘贺的这种特殊经历在中国历史上唯此一人。
因为机缘巧合,我在“海昏侯热”中创作出版了“海昏侯三部曲”。“海昏侯三部曲”写的是西汉中期三个紧密关联的历史人物:第一代海昏侯刘贺、大将军霍光、汉宣帝刘询。刘贺当皇帝是霍光所立,但只当了27天就被霍光废黜,我称之为“悲摧天子”;刘贺之后继位称帝的刘询同样是霍光所立,刘询是在民间长大,我称之为“布衣天子”;霍光是汉武帝之后大汉朝的实际当家人,他辅佐了汉武帝之后的三任皇帝(汉昭帝、汉废帝、汉宣帝),上管天子,下管群臣,我称之为“隐形天子”。
刘贺、霍光、刘询这三个历史人物,串联起中国西汉时期从“汉武盛世”到“孝宣中兴”这样一个大时代,前后时长近百年。关于刘贺、霍光、刘询以及那个时代众多历史人物的为人、政治作为等等,后世有很多说法。站在以史为镜的角度,我有“六个不可任性”历史思考:
有权不可任性。刘贺在大汉天子的最高权力位置上为什么仅仅27天就迅速走向失败?我认为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有权任性。民间有一种流传广泛的说法,说刘贺称帝27天做了1127件坏事。而《汉书》的记载,是说刘贺称帝后派出了大量使者向各个官署传达诏令,征索物品,共有1127起。不管是下了一千多道征索物品的诏令,还是做了一千多件坏事,对于一个刚刚走上最高权力位置的皇帝来说,都属任性至极,不可想象。有权容易任性,“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是历史给当下和未来的深刻启迪。
年轻不可任性。刘贺成为大汉天子的时候才19岁,《汉书》说他“正值英年”。刘贺一上任就把昌邑国的旧臣封赏了一大批,而对拥戴自己当皇帝有功的以霍光为首的老臣却了无封赏。他当皇帝的失败,除了败在有权任性上,也跟他年轻任性有很大关系。刘贺之后的皇帝是汉宣帝刘询,他接任皇位的时候比刘贺还要年轻,只有17岁。刘询深刻地吸取了前任刘贺失败的教训,一直到霍光死才开始亲政,创下了史称“孝宣中兴”的伟业。刘贺可谓是“任性一阵子,叹息一辈子”,而刘询则“从不任性,终成大业”。
有颜值不可任性。刘贺所处的时代,想必是高颜值的时代,中国历史上两个著名的典故“金屋藏娇”和“倾国倾城”都发生在那个时代。“金屋藏娇”的主角是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陈阿娇。陈阿娇恃宠而骄,被剥夺后卫,郁郁而终,“任性一阵子,冷宫一辈子”。“倾国倾城”的主角是刘贺的亲奶奶李夫人。李夫人最受宠却不任性,《汉书》记载她在病中以被覆面向武帝交代身后事,坚决不让武帝看她的病容。她留下的“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堪称千古名言。她的亲孙子刘贺“废而不杀”,堪称传奇。
有功劳不可任性。刘贺的立与废,以及刘询能够当上皇帝,都跟大将军霍光的抉择有关。汉武帝临终前将皇位传给了最小的儿子、年仅八岁的刘弗陵,并委任霍光担任首辅。汉武帝之后,霍光成了大汉朝的实际当家人。霍光是从“汉武盛世”走向“孝宣中兴”的核心人物,位列汉宣帝所点“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霍光自恃对国家有功,上管天子,下管群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逝后虽然享受了皇帝一样的待遇,但逝后仅两年,就被汉宣帝灭了全族。有功劳容易任性,看来也是一条铁律,做到不任性,才能行稳致远。
有靠山不能任性。汉宣帝本是靠着霍光的扶持才走上大汉天子至尊之位的,他之所以会在霍光死后两年就向霍光家族发难,最核心的原因是以霍光为靠山的那些人太过任性。霍光的妻子、儿子乃至侄子、侄孙,还有众多的门生故吏,盘踞朝廷内外。霍光在世的时候,这些人就不可一世,霍光的老婆霍显,为了让女儿霍成君当上皇后,买通御医毒死了当朝皇后许平君。霍光死后,宣帝追查出许后之死是霍显所为,而霍光却知情不报,压案不查。愤怒的宣帝最终灭了霍氏全家,给发妻报仇。有靠山容易任性,历史一再警示后人。
有冤屈不可任性。刘贺所处的西汉中期有两个著名的大冤案,一个是汉武帝晚期的“巫蛊之祸”,一个是汉宣帝早期的“许后之死”。在“巫蛊之祸”中,太子刘据只要忍到年迈的武帝逝去,江山就会到手。可惜太子没有忍住,愤而起兵,兵败身亡。“许后之死”案中,宣帝刘询一忍再忍,霍光在世的时候忍,霍光死后还忍了两年,直到权力稳固才开始追查许后之死,最终雪了心头之恨。在这两个冤案中,本不是那么任性的太子刘据偶一任性就丢了江山,而始终不那么任性的刘询却最终成就了“孝宣中兴”伟业。
有先哲说过,“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朱虹先生在给我的“海昏侯三部曲”第三部《布衣天子——刘询的前世今生》作序时说:“六个不可任性”是“海昏侯三部曲”的魂,也是“讲好海昏侯故事”的魄。
海昏侯的史鉴价值,正在于此。